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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6章 踏月楚香香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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倘若只有一生, 李澈不會勉強李凝, 然而幾世重生,不知盡頭, 死守著過往只會帶來痛苦。

往事不可追,故人不可憶。

很多東西是家人和朋友給不了的,他已經有許多年沒能再從李凝見到昔日無憂無慮的笑顏。

李凝安靜了好一會兒,才小聲地說道:“我會好好想想的。”

李澈點到為止, 不再多說,轉而道:“任家的事情我沒有報官, 江湖人的事就讓他們江湖人自己處理, 這幾天你就在家裏好好歇一陣,我會讓他們輕點動工。”

他不說, 李凝還真忘了自己一來一回風塵仆仆, 好久沒能好好休息了。

楚留香來時,李凝正在沐浴。

他的耳力很好,聽見水聲就沒再往前走,他這個人很清楚良家和勾引的區別,倘若是有意引他來看,他也就大大方方地看了,倘若不是, 他絕對會是天底下最君子的男人。

就在這時, 有個孩童從轉角慢慢地走了出來。

楚留香只是看了一眼就確認了,這應當就是李姑娘的兒子。

他有一些不可名狀的黯然心思,卻在孩童用打量的視線看過來時露出了一個溫柔可親的笑容。

李澈盯著楚留香看了一會兒, 輕聲說道:“楚留香?”

楚留香已經見過太多這種眼神,他嘆了一口氣,輕聲說道:“小公子,你也許不懂,有時候傳言總會誇大,名聲之下,楚留香其實是個既善良又老實的年輕人。”

李澈淡淡笑了一聲。

夏季炎熱,李凝沐浴出來卻穿了好幾件衣物,從領口以下遮蓋得嚴嚴實實,擦幹洗凈的發絲蜿蜒而下,清澈的水珠濕潤了她纖長的脖頸,楚留香只是看了一眼,便避開了視線。

李凝看了一眼立在院中的楚留香,望了望站在他身邊的李澈,有些疑惑地問道:“你們在說話?”

李澈瞥了瞥楚留香,說道:“我與楚兄一見如故,準備出去走走。”

於是楚留香只好和李澈一見如故,然後出去走了走。

楚留香的朋友大多是喝酒打架時結交來的,朋友相聚也大多是喝酒打架,然而帶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公子,楚留香總不能把他帶到酒館或是青樓裏。

李澈把楚留香帶到了他常去的一家茶樓裏。

楚留香見慣了豪富的做派,但他細細觀察李澈之後,又覺得這孩童出身應當不止豪富,他身上帶著一股久居人上的氣質,比許多公子衙內更氣派,尤其是那雙冷漠的眼睛掃過來時,更帶著一股不可忽視的威嚴。

楚留香只覺得有意思。

李澈喝了一口茶,一樓大堂裏今天說的不是楚留香的故事,而是更久遠之前的夜帝舊事,江湖廝殺畢竟很難引起大眾共鳴,故而這種茶樓裏說的一般都是風流韻事。

夜帝的風流韻事比楚留香還長出一大截。

李澈只是略聽了聽就沒什麽興致了,擡手讓人把雅間的窗戶關上,這才放下茶盞,看向楚留香,說道:“我聽聞楚留香風流一世,天底下沒有女人能抵擋。”

楚留香摸了摸鼻子,說道:“傳言終究只是傳言。”

李澈搖了搖頭,又說道:“你已經見過我阿娘,你當知道,如果她願意,天底下也絕沒有男人能拒絕她。”

這話由別人說來,未免有自賣自誇之嫌,然而李澈語氣平淡,就像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,楚留香也不覺得有任何不對的地方。

所謂絕色,絕世之容色,本就是天下無雙,世無其二。

楚留香輕聲說道:“李姑娘說,她已經有了夫君。”

然而以楚留香的眼力,只需看上一眼李府的宅院,就知道這個家裏並沒有成年男子。

李澈喝了一口茶,說道:“以前有過,她已經為他守了很多年寡,過得很不快樂。”

楚留香並不意外,他只是好奇這個小孩找他的目的。

李澈沈吟了一會兒,放下手裏的茶盞,說道:“我知道盜帥見慣天下美色,即便是我阿娘,你也不會為她停留太久,所以我想請你做一件事。”

楚留香苦笑著摸了摸鼻子,說道:“我現在已經有些後悔跟你來到這裏。”

李澈說道:“難道你不喜歡她?”

楚留香誠實地說道:“世上沒有男人不喜歡美人。”

李澈看了他一眼,說道:“所以我會告訴你一些我阿娘的喜好,你需要發揮你的魅力,投她所好,讓她對你動心,之後……”

楚留香本能覺得李澈話頭不對。

果然就聽李澈淡淡地說道:“之後就和你無關了。”

能對第二個人動心,就能對第三個人動心,之所以找的是楚留香而不是更適合的別人,是因為李澈發覺楚留香確實是個對女人來說極富魅力的男人。

楚留香暗嘆一聲,只覺得眼前這個不像孩童的孩童到如今才真正顯露出了孩童的一面。

只有孩童會以為感情是可以操縱的。

楚留香並沒有答應。

李澈對這個結果似乎早有預料,他頓了頓,說道:“明天日出的時候,去那邊的塔頂,她喜歡坐在那裏,如果有的話,給她帶一束花。”

然後他就離開了。

楚留香搖頭嘆氣,只覺得這個孩子真是傲氣得過分。

他怎麽會覺得所有人都必須要按照他想的來?握著一束沾露黃花的楚留香一邊登塔,一邊不平地想道。

李凝果然坐在塔頂,擡著頭等待日出。

朝霞的輝光映襯著佳人紅衣,明明只能看見半張側臉,卻讓楚留香呼吸一窒。

連帶著心也砰砰直跳。

李凝有些驚訝地看著登上塔頂的楚留香,目光落在他手裏的花束上,眨了眨眼睛。

楚留香微微笑了,把花遞給李凝,說道:“路上經過一個田埂,裏面的野草花很漂亮。”

李凝遲疑著收下花,臉上有些茫然,不明白楚留香怎麽會找到這裏。

楚留香摸了一下鼻子,輕聲說道:“任夫人已經準備帶著任幫主回到丐幫總舵去,夫人若是得閑,可以去濟南尋他們。”

說到正事,李凝才點了點頭,說道:“我會去看他們的。”

楚留香這時忽然笑了,說道:“我昨天去了一趟茶樓,聽了很多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故事。”

李凝揪了揪一片黃花的花瓣,不大自在地說道:“江湖傳言總會有虛。”

楚留香順勢坐了下來,離李凝稍稍有些遠,半背對著她,這讓李凝莫名覺得輕松了一些。

這時楚留香慢慢地說道:“蓉蓉,甜兒,紅袖都是我收養的孤兒,我起初把自己當成父親,等她們長大一些,我又從父親變成了哥哥,我已經解釋過很多次,可每次都有人說,如果不是我故意為之,怎麽一撿就撿到三個美人兒。”

如果給楚留香身上的所有優點排個序,除了他那雙眼睛,排在第二的大約就是他的聲音了,楚留香的聲音是李凝聽過最悅耳的聲音,即便沒什麽語氣,也自帶幾分笑意,聽得人耳朵微癢,不自覺就想聽下去。

李凝想了想,說道:“很多人其實只想聽自己想聽的事情。”

大部分的情況下,楚留香這三個字是和那些風流韻事聯系在一起的,他收養了三個孤女,旁人聽慣了他的風流事,自然不肯相信他收養孤女出自善心,而是願意在他的風流事上多添一筆。

楚留香笑了,但他忽而又道:“我有一個朋友,他平生最愛的是追求女人的過程,一旦對方對他動心,想要和他在一起,他就會驚慌失措,恐懼終日,甚至不惜千裏逃亡。”

李凝眉頭皺了皺。

楚留香看了看遠處的天空,輕聲說道:“人在海上漂泊久了,就會無比懷念地面,可習慣漂泊的人上了岸,也總有一天會厭倦,想要再回到刺激的日子裏。”

李凝說道:“這就是男人風流的理由?”

楚留香微微笑道:“夫人可知什麽是風流?”

李凝擡起眼睛看著他。

楚留香慢慢地說道:“風流也可做流風之解,風不為人停留,故而風最自由,人都想拋下那些條條框框,自由自在,過風的日子,可能做到的畢竟是少數。”

李凝把手裏的花砸到楚留香的頭上。

楚留香用那雙清澈的眸子註視著李凝,仿佛想借此看清她的心,他輕聲說道:“夫人究竟是舊情難忘,還是被條條框框限制住了內心?”

李凝轉身就走。

楚留香嘆道:“世道對女子不公,男人可做流風,女子卻要守節,夫人為誰守節?是為故人,還是為規矩,還是為世道給予的枷鎖?我若故去,我怎麽舍得摯愛之人為我一生一世守寡?我怎麽會不想見她得一知心人攜手餘生,不再孤獨?我怎麽會覺得她不忠不貞,不再與我相配?”

李凝的步子一頓,手在袖子裏握得緊緊,下唇已經咬出了血。

楚留香把地上的殘花撿拾起來,輕聲說道:“世俗之人,謂之殘花,我所謂之,可憐之人。”

李凝背對著楚留香,肩膀微微發顫,已是淚如雨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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